麻雀在歷史中,多被用作賭博的用途,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在不少人的眼中,麻雀只是一個博戲,麻雀牌只是賭具。 但麻雀就真的只是賭博這麼簡單嗎?我們如果認真去研究各種的博戲,就會發覺到一點: 在絕大多數的博戲裏,技術的成份是零或是極低,大多數的賭博都是純講運氣, 但麻雀在眾多博戲之中,技術性明顯較高,有一定的策略深度。 例如玩「輪盤」或是「骰寶」等,就幾乎毫無技術性, 「策略」說到盡都只是賭檯上不同種類的注碼有不同的「抽水」比率 (即遊戲規則本身對莊家有利,例如骰寶買「大/小」便有「圍骰通殺」), 但即使買抽水比率最低的種類,結果贏輸也只是全靠運氣, 賭徒還是難逃「長賭必輸」的數學定理(因為有抽水的緣故)。
在博戲中比較有技術性的,除麻雀外有「廿一點」(Blackjack)、 「撲克」(Poker)、「雙陸棋」(Backgammon) 等。 廿一點的技術性只是按表行事,策略的深度非常有限,就算去到算牌策略, 也只是機械性地實行,遊戲中無甚玩家判斷決策的空間。 (況且賭場方面當然不歡迎算牌策略,近年更增加牌數及加頻洗牌,令算牌策略難以發揮效果。) 雙陸棋(簡單地敘述,就是「高級版飛行棋」)雖然是有擲骰運氣成份的遊戲, 但其技術性較高,較接近一般棋類,一般人的認識也是把之視為棋類或橋牌等的技術性遊戲多於視為單純賭博。 至於撲克,其技術性除基本的或然率計算外,就在於「看面色」、「捉心理」的地方, 其性質與一般棋牌類的行棋打牌策略不同(只有「講大話」、「大話骰」等一部份遊戲有類似性質的技術成份); 如果是編得好的「造牌麻雀」章法,策略上會重視看穿對手的手牌(見「策略篇」一章), 其實也不乏這方面的技術性。
如果要問麻雀的原作者(準確點地說,應該是制訂初期古典章法者,一説為陳魚門)的意圖, 是想要作多一款賭博,還是要創作一個益智的策略遊戲,我們應怎樣看? 筆者看來看去,答案都應該是後者,因為麻雀的規則及章法, 比起一般的博戲都來得複雜及精密 (見「解析中國古典麻雀原本的理念」一章), 如果單純想賭博的話,實在沒有需要大費周章來發展麻雀,更不會花精神來編出那精密的古典章法。 麻雀的策略性,不是一個博戲的偶然副產品,而是作者的本來意圖, 是作者有心去作一個有策略的遊戲的成果。
結論是,麻雀的策略深度遠超廿一點,提供了撲克所欠缺、接近雙陸棋及棋類與橋牌的策略成份; 如果撇開其不良歷史背景,正視遊戲玩法本身的話,麻雀有相當的策略性,超越一般的博戲。 把麻雀貶為單純賭博、甚至視為洪水猛獸的觀點,只是不理細節、「一竹竿打一船人」的偏見。
近年在世界各地,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股發展「競技麻雀」的風潮, 中國大陸發表了「國標」,日本亦出現一些麻雀團體提倡競技麻雀。 另外,除了國標的比賽外,最近亦相繼出現類似「世界麻將大賽」的大型比賽。
麻雀有「技術性」,有可以作為競技比賽的條件,但是也有相當程度的運氣性, 這限制了這遊戲的「競技性」。(這是麻雀遊戲本身、從摸打規則而來的性質, 不是憑章法就可以克服的,況且現行的各種競技章法, 也沒有那一個可以在超越了其偏僻的層面上,真正「競技性」會明顯比中庸高的。) 在一個有限局數的兩三天的大會裏,難以真正分出選手技術的高下,這是遊戲的本質, 是沒有辦法;要真正的分出技術的高下,唯一的做法就是大幅地延長競技的時間(局數), 以聯賽的形式按整季的成績來評分,但一般的大會這是難以實行。 (尤其是國際性的比賽,除非採用電腦麻雀的形式,否則就沒有可能實行聯賽形式的長期戰; 就算是電腦麻雀,長期戰也可能會造成選手生活上的不便,亦會因各地時差造成公平性的問題。) 但我們可以換一個觀點,不把比賽大會視為純粹分技術高下的手段, 而是兼作為一個娛樂選手及觀眾的節目;對選手來說,參加比賽大會的確可以是一個「好玩」的體驗。 從這觀點來看,比賽大會也有其作用及意義。 許多體育競技(以至撲克競技)的比賽形式,也是不著重於要絕對地分選手技術的高下, 而是採用了較短期的競技形式,讓選手的當日狀態及臨場發揮等會影響賽果,以增強比賽的觀賞性。 例如體操及短跑等,選手只得一次數分鐘以至數秒的演出機會,一時失手便會飲恨; 撲克大會的運氣成份,看來更是高於麻雀。
舉辦正式的競技比賽,對麻雀這個遊戲的發展基本上是好事,但是筆者覺得, 如果要徹底地洗刷麻雀的不佳形象,令麻雀能發展成為一個健康益智的遊戲, 競技比賽所能擔當的角色有限,麻雀的革新歸根到底都是要從坊間開始。 打一個比喻,要教育小孩子,學校教育固然重要,但對小孩的人格構成最大的影響的,是家庭教育。 可惜「國標」卻與此背道而馳,為了要與坊間的麻雀賭博劃清界線, 竟故意編出複雜難懂、坊間無法流行的章法。 我們看看各大棋牌與體育競技,比賽規則裏雖然加多了許多細則(說明犯規應如何處理等), 但是遊戲的基本規則,都是與坊間的玩法大致一樣,易學易懂的, 沒有比賽會故意用比坊間複雜許多的玩法,令大家都玩不到、看不明的。 麻雀的章法不是只在比賽才需要用的細則,而是基本玩法的一部份, 如果弄到大家都不懂得玩、不懂得看,在坊間、在家庭裏大家都多數不會玩那章法, 那麼比賽也只是自鳴清高,對「麻雀」全體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
另一方面,日本的競技麻雀亦是遭到了坊間「裏ドラ」及「一發」等濫賞規則的沖擊, 近年出現了部份「競技」比賽也採用那些濫賞規則的風潮。 (這現象亦支持了上述「麻雀遊戲發展普及的中心,不在於正式比賽而在於坊間」的論點。) 這是因為日本現代麻雀的章法,雖然憑「全銃制」及「立直」等規則強調了防守方面的技術性, 但是因為章法有許多「偏癖」而遠離了理想的造牌麻雀,這限制了策略變化的幅度, 歸根到底欠缺了娛樂性,所以坊間自然會流行濫賞規則來調劑。 另外還有保留計副(符)等無必要地複雜的規則,亦妨礙了麻雀的普及。 可以這樣說,日本的競技麻雀一日未能衝破日本麻雀章法的局限,都難以有突破性的發展。
另外絕大部份的中國現代章法,從國標到香港「舊章」及台灣麻雀, 都未能擺脫「自摸濫賞」的嚴重毛病,如果不修整這毛病而就那樣來進行「競技」比賽, 請恕筆者直言,實在是貽為笑柄。 (詳細討論請見「自摸論」。)
對於純粹比試智力的傳統棋類,例如象棋、圍棋等,一般人都會同意是良好的益智家庭娛樂。 但是有運氣賭博成份的麻雀又怎樣?
是不是因為麻雀是有運氣成份的遊戲,所以就會對小朋友有害? 答案當然是否定,因為實際上現存的家庭遊戲,大多數都是有運氣成份, 而且其中許多的運氣成份都相當高。例如小朋友玩的「潛烏龜」等紙牌遊戲, 或是「康樂棋」(昇官圖/雙六/Snakes & Ladders)等都是全靠運氣、無甚策略可言, 你會不會說這些遊戲有害,不准小朋友玩? 又看從近年德國興起的新派棋,到市面上流行的(舊式)家庭遊戲「大富翁」、「戰國風雲」、「生命之旅」等, 運氣的成份都不少。(特別是後二者,運氣成份不會少於麻雀。) 甚至號稱訓練記憶力的揭牌對對,實際上勝負也有相當程度取決於運氣! (在你能發揮你的記憶力之前,就先要看你新揭的一張是否之前已見過, 如果不好運揭到「生張」便只有束手無策。)比起大多數的家庭遊戲, 麻雀的益智策略成份絕不遜色。
麻雀在歷史中常被用作賭博,這是事實。但這是賭徒的錯,錯不在遊戲本身。 象棋、足球也有時被用作賭博,是不是因為這樣就小孩子不准玩、不准看? 筆者覺得,一個遊戲能否充當家庭遊戲,主要應是靠這個遊戲「不賭錢的話有否足夠的趣味性」。 筆者小時曾經買過玩具輪盤玩,但是很快就玩厭了, 反而(對小孩子來說)康樂棋還更有趣(因為有起跌等的過程發展); 亦買過玩具搞珠機,但是筆者的興趣就在於其巧妙的機械構造多過「買不買得中」。 一般的博戲,不賭錢的話就沒有什麼趣味,那麼麻雀呢? 其他章法的麻雀我不予置評,但是中庸麻雀我就覺得, 即使對於大人也是趣味十足,不遜色於許多新舊棋類、牌戲。 (有些人不賭錢就任何棋、牌也不會覺得好玩,那些人屬「非棋迷」性格,是題外話。)
麻雀有豐富的策略性及娛樂性,更有其傳統文化色彩,論遊戲的本質, 完全有資格充當優良的家庭遊戲,問題是我們怎樣去用它而已。
硬要說麻雀是賭博有害、不適合作為家庭遊戲者,可能會提出一個理由, 就是麻雀計算勝負的方法,基本上是以點數收支的形式,一局和牌的分數會有多有少, 不像象棋般一局只有「勝」或「負」(或和局),所以如果不賭錢,就會沒有樂趣云云。
「不賭錢的遊戲,就只能有『勝』、『負』及『和局』三種結果」, 那樣的規定實際上是沒有,會那樣說的人,只是見識有限罷了。 不止於單純勝負而以得失分作為目標的遊戲其實不少,最普遍的要算是(單式)橋牌吧。 特別是近年德國的新派棋,當中有很多計分算勝負的遊戲,玩這些棋時除了爭取單純的勝負、名次之外, 不少玩家都會視得分(或是分數差幅)為目標的一部份而去努力爭取, 有些遊戲甚至會故意隱藏玩家積分 (hidden scoring) 來使玩家在對局中不那麼計較勝負名次, 讓玩家可以集中以得失分為目標來玩。 數學的博弈學 (game theory) 亦容許玩家可以有 +1, 0, -1 三極以外的其他數值的實益 (utility), 一般遊戲的二極或三極結果只是一種特殊例子,數學上的「遊戲」定義卻不限於此。
如果說一定要定單純的勝負,可以在一定局數(例如四圈或八圈)後按四家的得分來排名次, 有不少麻雀比賽亦是用這樣的制度;非賭博的家庭消閑麻雀,如果玩家們想那樣理解勝負也未嘗不可。 只是筆者不大喜歡那樣的賽制,因為麻雀的計分法設計上是假設了每局得分與實益成正比, 但單純逐桌排名次的賽制卻有很多情形與這個假設有很大的偏差, 所以筆者盡量構思與這假設偏差較小的賽制,於「世界麻將大賽」中採用。 筆者自己玩消閑麻雀時,也是按照這個假設來組織策略,一天玩完後如果總分為正數便算作該天贏了牌, 分數高便是大贏,分數低便是小贏,不賭錢也可以這樣計的。
俗語有云:「小賭怡情,大賭亂性」,筆者客觀上是同意這句話的。 有節制力的大人,在充份理解了損失金錢的風險下, 以能「輸得起」的小量注碼來換取賭博的刺激,那沒有什麼大害。 (詳細討論,請閱筆者別著《賭博的科學真實》。) 問題是有些人賭起來會失了節制,把輸不起的錢都拿來賭了,那就造成了家庭悲劇、社會問題。 要知道,賭博不是保證會贏的,輸錢的風險很高; 如果是可以信任的家人或是熟朋友之間打打「衛生麻雀」那還好,但是如果跟陌生人賭, 則還會有騙局的風險,造成更大的損失,亦會有「抽水」等因素造成「長賭必輸」的結果。 下注時應該作輸錢的最壞打算,賭博自然會輸錢造成「娛樂消費」, 正常人沒有閒錢時不會拿家用、公款或是借高利貸來到高級餐廳揮霍, 偏偏就是有些人會拿那些輸不起的錢去賭,不知是瘋了還是傻到以為自己一定會贏。 賭注是娛樂「消費」,與任何其他的娛樂消費一樣都應該理性地做,雖然有贏錢的機會, 但絕不可把你的消費開支建築在那個機會之上,因為輸錢的機會很大。 兒童未有大人的節制力,所以不可以賭博;同樣道理,沒有節制力的大人也應該戒賭。
有些人覺得打麻雀如果不賭錢就難以投入,筆者不會特別反對他們作一個小的注碼, 麻雀的勝負計分制度本來設計上就是以博戲為前提,這也是歷史事實。 如果注碼可以令玩家更加投入遊戲,並引發他們把得分視為實益的話,這也未嘗不可。 可是筆者覺得坊間的注碼往往太高,令人質疑那注碼到底是否真的起著「令玩家更加投入遊戲」的作用, 還是本末顛倒了,大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一心想追求賭博刺激, 麻雀本身卻變成了只是(賭博的)手段而不是(想玩一個策略遊戲的)目的。
筆者雖然說不反對他人怡情小賭,但自己就極少會去賭錢。 這是因為筆者是極端「棋迷性格」的人,完全不需要賭注也可以投入遊戲, 只要遊戲設計得好、有策略性,筆者玩起來便可以不論勝負結果都感到很滿足; 反而如果牽涉到金錢賭注,筆者很易變得過份緊張,會影響到筆者的冷靜分析,反而沒有那麼享受。 如果要筆者玩那些無策略性的博戲,五分、十分鍾還可以,再久了便會覺得很無聊, 就算只計莊家的「抽水」也覺得不值得那個消費,會很想去轉玩一些策略性更佳的遊戲。 但是如果送給筆者「泥碼」,那麼筆者就會樂於奉陪,玩到用光泥碼為止, 因為用泥碼的賭博已經不是消費,而是「賺錢機會」,雖然是有風險,但在「輸得起」的範圍之內是一定會玩的。 換句話說,筆者自己不賭博不是像某些人般視為洪水猛獸、碰也不敢碰,而是覺得沒有需要去賭, 不值得花那些時間、金錢 ,有錢不如買多幾副好棋,有空不如搞搞棋聚。
筆者玩麻雀也是一樣,不需要賭注也可以很享受遊戲,所以可以不用賭。 (但筆者亦同意小注碼可以有令玩家更投入的效果,特別是可以促進玩家正視防守技術, 不能一味只顧自己造大牌,所以不會刻意抗拒小注碼。) 可是筆者既然按照造牌麻雀的理想編著了中庸計分法,更發展了中庸史觀, 如果現在要我去玩其他(既存)章法,我很快會感覺到那些章法的偏癖等很礙眼, 會覺得很苦悶,很想去轉玩別的更好的遊戲。 在這裏筆者提出質疑,大部份人覺得麻雀不賭錢就不好玩,甚至賭得不夠大也不好玩, 這是否因為他們玩的章法有問題,使到其純粹遊戲的趣味稀薄,所以才不賭不行? 作為一個麻雀愛好者,筆者感到現在社會的麻雀環境太過不健康, 賭風太盛,打麻雀不賭錢甚至會被人取笑是兒戲。 (其實懂得不用賭注也可以投入享受策略遊戲,才是成熟智慧的人的特權。) 歐美的麻雀同好會多是不賭錢的,日本近年也出現了「零賭注」(no rate) 的麻雀館, 希望香港能效法,組織一些非賭博的麻雀活動以至競技比賽,以帶出一個正面信息: 麻雀有益智的一面,有趣味、有策略性,所以可以不用賭注也可以玩得很享受, 適合用來作為一個健康的家庭遊戲。
© 2009 Alan KWAN Shiu Ho